一

从胡厢使巷东首的仓街向西，行不足百米，就是唐纳故居。

苏州人从来不这么称呼唐纳故居或者叫唐宅，而是叫马家墙门里的马家少爷。

唐纳，其实并不姓唐，大名骥（季）良，1914年出生在胡厢使巷的“马家墙门”内。这位20世纪早期的苏州才子，因三十年代在上海报界撰写影剧评论而蜚声文坛。今天我们知道的更多的，是他与当年中国政坛上生杀予夺的“红都女皇”一段生死恋情。可能唐纳自己也没有想到，那个叫蓝苹的青岛女子，会如此强烈的影响他的一生，遮盖了他一生其它有光彩的部分，以至于后来他只能去国离乡，客死异域。

今天的故居是2003年10月，由苏州市文管办正式挂牌的。而此前，故居一直散住着各色居民。老宅中路主轴线前有石库门墙，依次为门厅、轿厅、大厅、楼厅、后花园。中路两侧为备弄。备弄以外为东、西二路，以及东西花厅、画室、书房、琴馆及下房等，基本保留了明清老宅的格局。

马家祖上留下了这片产业，后来由于家族繁衍，各房分居。据说，到唐纳祖父一代，弟兄两人将大宅一分为二：东片归小房所有；主轴线及西部归唐纳祖父。再到唐纳的父亲兄弟四人，又将祖业一分为四，此时马家已属大户人家里的小户了，光景渐衰。

我们今天了解的唐纳，多从其恋情着手。其实，在他离开苏州去上海前，并不是人们知道的那个纵横洋场，戏笔风月的倜傥书生。

有资料介绍，唐纳乳名仁官，学名耀华，四岁丧父后过继给父亲长房寡嫂名下。

唐纳（1914年—1988年），中国著名报人、电影评论家、记者和演员。

唐纳早慧，年长后出落得一表人材。唐纳在省立苏州中学读书时，与著名学者和文化名人顾颉刚、叶圣陶、王伯祥、袁水拍、胡绳（项志逖）等先后同窗校友。

这个激情才子，在当时国难深重之际，和所有热血青年一样都是积极进步的。唐纳是省立苏州中学戏团的主要演员，演过左翼话剧《工场夜景》、《活路》、《SOS》等，有资料说他还秘密参加共产主义青年团（C、Y组织）。一九三二年三月，中共吴县县委和共青团组织，遭到国民党警察局的大搜捕，唐纳只好从苏州消失。

或许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唐纳匆匆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跨过家门口的胡厢使桥，开始了一段独特的人生。

二

走在胡厢使巷里，我一直想探究江青当年在这里曾经居住过的岁月。在被亿万国人唾骂的囚禁日子里，她是否在梦里又回到自己的青春韶华，回到那个叫蓝萍的时代？在这所苏州老宅里，她留下多少欢笑与记忆？

时光回溯七十年前。

1936年4月26日，杭州六和塔下。

20世纪30年代的三对电影戏剧界著名人士选择在西子湖滨、钱塘江畔，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集体婚礼。

这三对才子名媛分别是：赵丹与叶露茜，蓝苹与唐纳，顾而已与杜小鹃。钱塘潮涌，古塔为证。在塔前，6位俊男靓女由白须飘然、德高望重的著名大律师沈钧儒证婚，享誉上海滩的大明星郑君里主持仪式。

1936年轰动一时的三对明星杭州六和塔新婚之旅。前排六人自左至右依次为：叶露茜与赵丹，蓝苹与唐纳，杜小鹃与顾而已。后排则为证婚人，自左至右依次为：郑君里、沈君儒、李清。

原来，唐纳离开苏州到了上海，经亲戚介绍进入大陆银行当练习生。因不喜欢银行的工作，后考进了上海圣约翰大学。边读书边翻译好莱坞的电影评论，后来开始在报纸上写一些电影评论和剧评，在《晨报》、《申报》上刊载，渐渐地，唐纳在十里洋场的电影界里有了些名气，开始崭露头角。之后，他参加夏衍主持的影评人小组，并加入电通影业公司，担任编剧和演员，还主编《电影画报》。

这时候，另外一个女主角出现在唐纳的生活中了。

她叫蓝苹（原名李云鹤），从济南来沪，一直在影剧界活动。因为蓝苹后来变成了国人皆曰可杀的江青，所以今天很少能够看到对她的客观评价了。

蓝苹从小想当一名京剧演员，长大后就进了山东京剧学院。蓝苹后来加入剧联的无名剧社，以主演易卜生名作话剧《娜拉》获得好评。她也加入电通为演员。蓝苹与唐纳同年，唐纳风度翩翩、谈吐文雅，蓝苹热情大方，很会把握分寸，双方一见倾心，旋即热恋。

唐纳和蓝苹在杭州六和塔下结婚以后，蓝苹还特地来到苏州。在胡厢使巷的老宅中，蓝苹会见了婆婆和姑母等亲友。根据姑母马振英回忆，唐纳与蓝苹居住在老宅中路的大厅、楼厅以及毗连的西花厅，西书房等地。蓝苹口齿伶俐，给人以亲切、热情的印象，甚至还为这位姑母倒过洗脚水，以表小辈的孝敬之意，举止博得了家人的好感。

但是，好景不长，这对夫妻短暂的幸福蜜月很快就有了苦涩。

三

关于唐纳与蓝苹婚变，坊间流行几个版本：

其一是经济原因。唐纳手头拮据，经济上并不宽裕。在上海滩名利场的蓝苹欲望不能达到，就百般挑剔，而利用唐纳手中的笔来吹捧，使自己崭露头角，一举成名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所以没有婚姻前进动力。

其二是感情问题。双方均互相斥责对方不忠实婚姻，蓝苹的说法后来用一封公开信表达的，此信原载《大公报》，1937年《电声》杂志第6期全文转载。公开信的原标题是：《我的自白》，见诸报端时，副标题为：唐纳蓝苹婚变，蓝苹自述离合经过；与唐纳早无关系，结婚时并无婚书，他对我不忠实，我也已有新爱人。在这封信中，蓝苹对脚踩两只船、动不动就自杀的唐纳深感厌倦和愤怒，并表示不会屈服于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和压力而自寻短见，“幸而她还坚强”。据说周恩来、林彪看到这篇文章后对蓝苹非常欣赏，毛泽东也是从这封公开信开始了解江青的。

其三是据陶行知门人弟子中知情者的说法，是婚后蓝苹对唐纳颇有不满，认为唐纳有小市民习气，故而怀念旧情，又去寻找俞启威。

根据江青的公开信，双方婚后矛盾很大，经济原因也很突出，江青为此还在苏州唐纳的亲戚家躺了两个月，两人在上海也多次口角和动手。尽管唐纳委曲求全，也无法挽救情感上的破裂。

事实上是，婚后不到3个月，蓝苹匆匆出走，留书说回济南探视母病，说“不出十日即回。”谁知三个星期过去了，音讯全无，影视界就传开了蓝苹失踪的新闻。四周后，唐纳才收到郑君里转来蓝苹的信。信上说，她已厌倦了城市虚伪的生活，想回农村去做些事情，希望唐纳在事业上多努力；若有人问起蓝苹，就说她得了脑膜炎死了算了。

唐纳得此消息，急忙买了车票去山东找蓝苹。追到山东后，从蓝苹姐姐那里得知她已到天津俞启威那里，唐纳无限悲伤而痛不欲生。在给江青和郑君里留下遗书后，唐纳就在济南一家旅社服毒自尽，幸亏及时发现而获救。那封留给“阿苹”的凄艳的绝命书被人公之于世，不但见之于沪上大小报刊，连《中央日报》也以《轰动济南之唐自杀事件》加以转载，致使海内流传，蓝苹看见报道后才从天津赶到济南医院。

虽然二人后来同回上海，但不久，唐纳因蓝苹与名导演也是自己的好友章泯关系暧昧，又跳黄浦江自杀，也得抢救下来。为演员蓝苹而两番自杀而轰动上海滩，唐纳对感情态度可见一斑。

四

沿着历史的街巷，让我们追寻唐纳后来的生活足迹。

唐纳和蓝苹离婚后，“八·一三”抗战爆发，唐纳担任《大公报》的战地记者。蓝苹和章泯则一起辗转到达延安。1937年上海沦陷，唐纳与众多影剧界演艺界人士来到武汉，旋至重庆。1938年3月，经赵丹介绍，与青年演员陈璐相识并迅速结婚。抗战胜利后，唐纳奉命从上海赶往重庆，自此与陈璐结束八年夫妻生活。

陈璐后来一直无法理解唐纳对这段感情的态度。陈璐对唐纳十分痴情，在唐纳嗣母死的时候，陈璐赶到苏州，哭得死去活来，说：“我生是马家的人，死是马家的鬼。”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不知道当时的表哥内心里有什么想法。

在陪都重庆，唐纳一度在英国新闻处工作，还为一家当地报纸主编影剧副刊。重庆谈判期间，江青从延安秘密到重庆装假牙，毛泽东要求她不能在公开场合露面。江青经人联系要和唐纳通电话，遭唐纳婉拒。因为唐纳深知，彼此的身份是不能再见了。据说，张治中曾发请帖邀唐纳到桂园参加欢迎毛泽东的宴会。当张治中介绍到唐纳时，毛泽东先显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接着紧握唐纳手，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和为贵”。

在陈璐之后，唐纳又在重庆爱上了女演员康健，因性格不合，同居不久便分手了。1949年4月，唐纳已离开当时工作的上海《文汇报》去了香港。1953年，唐纳爱上国民党政府前驻法大使陈第之女陈润琼，遂从香港迁往法国，在巴黎举行了婚礼。

唐纳与陈润琼结婚照（1952年）

解放后，很多国内老朋友致信给唐纳，询问他为何不归来时，他说：“江青这个人，我最了解她”。事实证明，唐纳这个决定是十分正确的，文革中许多演艺界人士都下场悲惨。

在法国，唐纳恢复了马姓，改名马绍章。与陈小姐婚后生一女儿，取名马忆华，别有深情。唐纳还在巴黎开了一个中餐馆，现在成了不少华人游客到法的必到之处。老友任嘉尧1988年曾经两次去探望唐纳，光顾过这家“天桥饭店”。

上世纪七十、八十年代，胡厢使巷曾经两次迎来了游子的脚步。只不过，当年那个俊俏小生，而今已经是满头银发了。第一次是1979年9月，有两位“中央来的人陪同，唐纳怀着深情，默默走遍了全宅”，还特地访问了住在走马楼下的启蒙老师王芍麟的家，久久不想离去。 6年之后，即1985年暑热刚褪，唐纳又携夫人和女儿再次回乡。“每到一处，都要向妻女详细介绍许多往事，时而笑语洋溢，时而唏嘘感慨。”

这一次是他对苏州故乡的最后一瞥，1988年10月唐纳在巴黎逝世，终年7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