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苏州知道顾荣的人并不多。西晋末年，天下大乱，由于吴郡吴人（苏州人）顾荣的智谋，制止了中国出现“后三国”再度分裂局面，为南朝开始的繁华奠上一块基石。
苏州古城出葑门往东南方向约六七里路，东兴路往南那一带，如今是吴中区一个道路通达、人烟稠密的新城区，我曾在这里多次徘徊，无古迹可寻。
现这里有个塘南新村。塘南是郭巷镇的一个行政村，过去有一个自然村叫盛头村。民国《吴县志》记载：盛头村西有座顾元公庙，祀晋骠骑将军顾荣。元长洲县尹周舜臣重建。当地人也叫顾将军庙。清乾隆《元和县志》上记载，晋骠骑将军顾荣墓在葑门东六里黄天荡南，俗称顾邑墓。西有祠题曰顾将军庙。从子和亦葬此。
可见盛头村有顾荣墓和庙。2004年编撰的《郭巷镇志》记载：“【晋侍中骠骑将军顾荣墓】：在塘南盛头村前，占地12亩，上有坟墩3个。《吴门表隐》卷四载：‘冢上有晋时银杏两株，甚古。清顺治七年（1650）将为势家孙某伐去。’被郡绅及顾氏后裔保护下来，后至咸丰年间被伐。顾墓旁‘有左威将军张敏坟，西有庙，弟众、从孙和、曾孙恺之，元谢应芳、周舜臣配。久废，移祀，复旧祠。前有二阜，上有古桐，名双梧墩’（《吴门表隐》卷四）。顾墓于70年代开河时被毁。”
今天苏州知道顾荣的人并不多。西晋末年，天下大乱，由于吴郡吴人（苏州人）顾荣的智谋，制止了中国出现“后三国”再度分裂局面，为南朝开始的繁华奠上一块基石。
入洛正逢乱世时
顾荣，字彦先（著名的陆机《平复贴》开头“彦先羸瘵，恐难平复”，说的就是他生重病），吴郡吴县人。祖父顾雍，是三国时吴的丞相；父亲顾穆，也官至宜都太守。顾荣从小“机神朗悟”，16岁刚举行过成人礼，就出仕为官了，在东吴朝廷里当黄门侍郎、太子辅义都尉。这是在宫里值班的职务，过几年就会授实职，但不久东吴就被晋灭掉了。
过了一段时间（约是吴灭后十年），抚琴水平很高的顾荣，和苏州另一大族陆家的陆机、陆云兄弟一起来到晋的京师洛阳，准备去做晋朝的官。他们的入洛，表示南方世家大族对晋政权的认同和支持，时人很重视他们的到来，美称为“洛阳三俊”。
“三俊”都在晋廷里做了官。不过，顾荣很快就感到这个政权内部斗争激烈。他在最高政法机关里任廷尉正，遇到了皇亲赵王司马伦诛杀另一皇亲淮南王司马允的案子，司马允的僚属收在廷尉的监狱里，传来的意思是全部诛杀。但顾荣比较公正地处理，很多人因此没有被处死。后来司马伦的儿子为大将军，让顾荣当了大将军府的长史（大约相当于秘书长）。再后来，长沙王司马乂为骠骑将军，又让顾荣当长史，他又去兵驻徐州的皇亲东海王司马越手下当军咨祭酒。
西晋永兴年间发生了一件大事：司马越手下的广陵相、右将军、前锋都督陈敏起兵反晋。陈敏曾经平定义阳（属荆州）蛮族张昌之乱的石冰部有功，《晋书》卷一百说，“（陈）敏遂乘胜逐北，战数十合。时（石）冰众十倍，敏以少击众，每战皆克，遂至扬州。回讨徐州贼封云，云将张统斩云降。敏以功为广陵相。”扬、徐二州因陈敏得到平定，这一年是永兴元年（304）三月。
这正是八王之乱、北方进入五胡十六国时期，混战连年，中原和西北大地十室九空，白痴皇帝惠帝颠沛辗转，有一顿没一顿吃，甚至宫女和珍宝都被军阀的军士抢光，还被劫到了长安。趁这空前大乱，次年十二月，《晋书》卷四：“右将军陈敏举兵反，自号楚公，矫称被中诏，从沔汉奉迎天子；逐扬州刺史刘机、丹杨太守王旷；遣弟（陈）恢南略江州。”
陈敏起兵造反，看中江东尚是安定区域，而且东吴公元280年灭亡至今不过20来年，南方人心未必真心臣服晋政权，他决定效仿当年孙氏割据江东，率部南渡长江，驱逐扬州、丹杨的官员，收买、礼遇地方豪杰，安排子弟到各地去抢占地盘。
身陷叛军费思量
这时顾荣正在陈敏的部队里，被陈任命为右将军、丹杨内史。陈敏出身寒族，顾荣是江南望族，陈的意图很明显，将顾荣揽入自己的集团里，对于号召和平定南方有利用价值。
当年孙氏集团对江东大族采取软硬两手，对不合作者实行“诛戮英豪”政策。陈敏也打算大肆诛杀不合作的江东士人。顾荣劝阻说：
中国丧乱，胡夷内侮，观太傅今日不能复振华夏，百姓无复遗种。江南虽有石冰之寇，人物尚全。（顾）荣常忧无窦氏、孙、刘之策，有以存之耳。今将军怀神武之略，有孙吴之能，功勋效于已著，勇略冠于当世，带甲数万，舳舻山积，上方虽有数州，亦可传檄而定也。若能委信君子，各得尽怀，散蒂芥之恨，寒谗谄之口，则大事可图也。（《晋书》卷六十八）
顾荣的这席话，看得出并没有反感陈敏的起事，还暗示能成功割据江东，不过要求陈敏能够“委信君子”，就是充分利用江南豪族，这在客观上保护了江南的中上层。当时“敏纳其言，悉引诸豪族委任之。”如果形势发展下去，顾荣也是可能参与陈敏割据江南的“大事”的。
当时北方的匈奴人前赵刘聪政权，晋愍帝司马邺在其兵锋下坐困长安，缺兵乏食，灭亡是早晚的事。晋朝另一军事集团先是安东将军，后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司马睿正在崛起，前赵、司马睿和陈敏，可能复制以前三国鼎立的局面，所以顾荣是心动的，司马氏和陈敏两股势力不知该选择哪一方。
正在顾荣想利用陈但又犹豫之际，出现了一个外来因素。《晋书》中记载：
陈敏之乱，吴士多为其所逼。顾荣先受（陈）敏官，而潜谋图之，谭不悟（顾）荣旨，露檄远近，极言其非，由此为荣所怨。
华谭是广陵人（今扬州），他祖上在东吴政权任职，应该说也是江东人士，但他又是较早到洛阳去与晋政权合作的，受到晋武帝司马炎的重视。他见顾在陈敏阵营，先是广发露布（公开信），激烈抨击顾荣和陈敏为同党，这让顾荣的荣誉和自尊心很受伤，因此非常不满。华谭后来知道顾荣虽已接受陈敏的委任，但并不是真心出力，他非常清楚，顾荣帮谁，江南就归谁，从替晋政权考虑，他于是改变策略，又亲自写信给顾荣进行劝说。信中说他这样一个名人，去为一位“六品下才”的小人物卖命，是不值得的。顾荣虽内心怨恨华谭，但看了华谭的信后，想想自己出身高贵，低首为陈敏这样的平庸寒族效劳，实在不值。从阶级利益出发，特别是从自己家族安危考虑，陈敏不是当年吴郡英杰孙坚、孙策、孙权再世，不值得效力，于是，以华谭信为契机，顾荣决定选择站到晋政权一方。
平叛乱助造东晋
他的决定是，继续为晋政权效力，让陈敏加速失败。
顾荣首先与义兴大族周玘、秣陵大族纪瞻结成反陈同盟，他们拉有地方武装力量；其次是说反了陈敏的大将甘卓。甘卓原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参军，也是顾荣的同事。陈敏对甘卓很信任，“遣甘卓出横江，坚甲利器，尽以委之。”但顾荣私下对甘卓说：“假如江东真可以割据，我们应该襄助（陈敏）。但您看事势有可能成功否？陈敏才能平常，政令反复，没有战略，他的亲属都自以为是，失败是必然的。我们接受陈敏的官职，事败后脑袋将被砍下送洛阳示众，罪名是逆贼，不仅你我性命完结，而且顾、甘家族也彻底完蛋还遗臭万年，必须考虑该怎么办！”于是甘卓决定脱离陈敏，并表态愿参与平叛。
做好这些事后，第二年顾荣等秘密遣使请晋征东大将军刘准发兵攻陈敏，自己作内应。这样，顾荣和周、纪起兵，刘准发兵，会攻陈敏；甘卓又应顾荣之召反叛陈敏。
陈敏亲自率军来讨甘卓，顾荣将桥梁拆除，所有的船都预先集中在南岸，使陈军无法乘船南下（何处之河待考）。陈敏的部队在河北岸不能南渡，又见顾荣在河对岸，手里拿了一把羽毛扇在指挥。陈敏部属知道江东大族并不支持陈敏，即使渡河了在江南也难有所为，信心一下子失去，部队就溃散了。陈敏单骑而逃，至江乘(今句容西北)被被抓获，押到建康（今南京）斩首。
顾荣平定陈敏叛乱后，回到苏州。这时，晋愍帝被俘后被杀害，西晋灭亡。司马睿先过江南来镇守建康（南京），几年后又在此登位称帝。建立东晋皇朝，是为元帝。《世说新语·言语》：
元帝始过江，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亳（都是商都，商经常迁都）无定处，九鼎迁洛邑，愿陛下（当时司马睿尚未称帝，此应是笔误）勿以迁都为念。”
这里的顾骠骑就是顾荣。这一对话意味深长。司马睿到了江东，有寄人国土之感觉，意思是说我到了你们过去东吴的地盘上了，心里常有惭愧的感觉（也许是试探，不是真心话）。顾荣作为江东士族代表，他跪下来回答，表明拥戴司马睿称帝的态度。陈寅恪在《东晋与江南士族之结合》中，分析过元帝和顾荣的这段对话：“顾荣的答语，实际上是一种默契、即允许北人寄居江左，并与之合作。双方协定既成，南人与北人戮力同心，共御外敌，赤县神州免于全部陆沉，东晋南朝三百年的世局因此决定。”在这天下大乱之际，陈寅恪对顾荣所起的稳定江南的作用，给予高度评价。
陈敏之乱平定后，顾荣不再北上。永嘉初，朝迁征拜他为侍中，他行至彭城，见北方一片混乱，“祸难方作，遂轻舟而还”，赶快回吴县。回吴路上，有一个“顾荣施炙”故事（载《世说新语·德行》）。顾荣以前在洛阳时，有次受邀赴宴，发现负责烤肉的人显露出想吃烤肉的神情，于是就把自己那一份给了他。那时门第深严，同座的人讥笑顾荣说：“这是个仆人，怎么施舍给他了？”顾荣说：“哪有成天做烤肉而不知其味这种道理呢！”后来顾荣遇上战乱过江避乱，每逢遇到危急，常常有一个人在身边护卫自己。顾荣觉得很奇怪，便问他原因，原来他就是当年接受烤肉的人。
东晋在建康建立后，以顾荣“为军司，加散倚常侍，凡所谋画，皆以咨焉。荣既南州望士，躬处右职，朝野甚推敬之。”东晋政权作为北方统治集团进入南方，由于顾荣的带头，司马氏政权得以和江南大族和睦相处，从而获得了他们的支持，顾荣进入中枢并受到了尊重，但这只是顾问性质的职位，享有一定的尊重，并无实权。
由于顾荣的不支持到转而反对，陈敏反晋叛乱很快瓦解，中国没有出现“后三国”的历史；加上他对渡江南来的司马氏支持合作，东晋得以建立，南方进入了六朝很关键的第二个朝代，经济和社会都得到了发展。应该说，顾荣在历史上起到了积极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