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天然的颜料，借于自然还入画中
“这块像孔雀颜色一样的矿石，叫孔雀石，那个是蓝铜矿，还有结晶的，还有那个是朱砂，写佛经的，虞山的赭石，给侍女脸着色用的……”狭小的工作室里，一个不大的柜子里，摆满了各种制作颜料的原材料，仇庆年一块块拿出来展示，如数家珍。
“中国画以'丹青’为名，这是因为颜色给了它精、气、神，有天然之美。”仇庆年说，这些天然之石做成的颜料，怎么可能不牢固？怎么可能不美？传统颜色的色彩不是人造的，我们只是把它们从自然中借出来，再由画家返还到画中的“自然”中去，这才是真正的中国画。
在仇庆年看来，传统国画颜料是采用自然界天然的矿石、植物、动物等为主要原料制作加工而成的天然颜料，是自然界的色彩，会有大自然中的结晶成分。画成的青山绿水自然会有珠光宝石之气，色泽千年不变。就像天然花青、藤黄等都是自然界中植物色素颜料，画家们通过手中的妙笔，调和着水墨，能表现出树木花草，一年四季以及一日之间的各种变化。
“其实，传统颜料的原料和许多药材还是同根同源的。”仇庆年说，最鲜明的例子就是朱砂。绘画中使用的朱砂，由天然朱砂矿石中提取而来，汉唐以来，历代皇帝都会用朱砂颜色作御批，书写奏折和圣旨，以示正气、神圣、庄严，其色赤而能经久不变。而西药降压片出现之前，中药“朱砂”丹药，就用于镇静去邪，养精神，通血脉，起到降血压的功效。
花青是传统国画颜料中重要的颜色，是一种文静、优雅的深蓝色。它与中药中的青黛、青黛散都是植物性原料，是蓼曹中的蓝靛素。此外还有如传统颜料雄黄、雌黄矿石，绘画用雄黄的橘黄颜色和雌黄的石黄颜色，近似在中药里的雄黄粉、雌黄粉，后者用于外敷、消毒、消肿、去毒等。“绘画是用其色泽，而重要是用其成分。”
贰
原料难寻觅，传统颜料产量极低
“国画颜料的制作技艺与原材料有直接的关系。”仇庆年说，原料性质各不相同，制作方法也因材而异。而原料产地分散，大多产于边缘地区的深山老林之中，在诸多产品中，以石青、石绿最为突出，需用蓝铜矿石、孔雀矿石，一般要在铜矿山里刚发现的矿脉边缘才能找到，并不是所有铜矿山里都能发现，这就给寻找原材料带来很大的困难。
“数百年来，由于天然矿物、植物、动物类的原料日益稀少与短缺，原料越来越难寻找。”在仇庆年当艺徒时，石绿原料已是从几个大的玉雕厂做玉器后的下脚料中收购来的，原材料有时好，有时差，没有保证。传统颜料没能成为单位的主产品，加之外国颜料的大量涌入，合成颜料、人造颜料、化工颜料发展迅猛，传统颜料产量极低，售价也越来越昂贵。仇庆年退休后，也曾去云南的矿区寻找，但奔波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并无所获。“现在很多原材料都是从藏家手里拿来的，价格也比较高。”
仇庆年介绍，大部分美术工作者、画家实用的是软管装的国画色，是由化工颜料、填充料调和成近似传统石青、石绿等颜色。真正懂行的老画家称它们为“代用品”，价格低使用方便。“文革”前的桃花坞木刻中还使用传统颜料，而后也因价格、销售方面的缘故都改用化工颜料、染料来印制年画了。“大部分青年画家、习画者特别是学生，对传统颜料的高价望而生畏。因而也造成了青年绘画者对传统国画颜料的性能及使用方法越来越不了解。”仇庆年很担忧，有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传统国画颜料，如何使用传统颜料对颜色之于作品的重要作用没有根本的认识。“我国的传统颜料已濒临失传的危机。”
叁
历史的遗物，可以说是最好的记录
“中国画颜料的发展过程并没有人记录下来，但是历史的遗物比记录更为珍贵。”
两千两百多年前的长沙马王堆古墓里，辛追夫人棺木中出土的皂白画，上有朱砂为主的帛画髹漆，富丽堂皇，棺内壁是朱砂大漆，至今如故，证明朱砂颜料色泽可历经两千多年而不变；初唐画家阎立本《历代帝王图》，颜色使用便为单色、间色互用，经过一千多年，绢已斑驳，但颜色并未完全剥落；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卷》中，使用了大量石青、石绿，至今依旧保持着初绘时的
芳华……
“瑞光塔文物和紫金庵彩绘就是传统中国画颜料绘材在苏州使用的历史实例。”仇庆年说，1978年初，苏州南门地区的瑞光塔还未修缮，有几个小孩爬上塔中，游玩时偶然发现第三层塔心藏有佛龛盒宝箱及真珠舍利宝幢等。宝幢外有一个四方形龛盒，色泽以赤色为主。主要是朱砂、赭石、石青、石绿、泥金、蛤粉为主的漆绘画，龛盒上面有天王像图，威严生动。据专家说，它是在继承唐代的风格设色基础上发展而来，是那个时期佛像画的代表作品。这一北宋时期的物品现在成了苏州博物馆镇馆藏品之一。
而东山镇紫金庵大殿左右两壁有十六尊泥塑彩绘罗汉像，距今已近千年。“当初罗汉、经盖、彩云等就是使用了天然的颜料石青、朱砂、雄黄、石黄、蛤粉等。相传为南宋时期民间雕塑名人雷潮夫妇二人的手笔。”仇庆年说。
肆
自己做颜料，曾是画家们必修的技艺
仇庆年拿出自己制作的手工颜料，胭脂、朱磦、赭石等颜色是颗粒状的，石黄、石青、石绿、朱砂、蛤粉等是粉末状，很是讲究。仇庆年解释，因原料不同，形成的产品从制作技艺上分为两类，一种属于粉子颜料，一种属于膏子颜料。粉状的在使用时要自己加入胶，颗粒状的则要用水融化。
“早先商业不发达，社会分工也没那么细，可以说在中国有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颜料并没有专门的制作行业。”仇庆年告诉记者，一般是使用者自己寻找原料，自己做颜料
用来画画。
苏州历来人为荟萃，明代以来，江南画工、画家涌现，自然制作颜料的人也多了。绘画甚兴，但还没有专业的颜料铺子，那时的绘工、画家一般是外出写生，游览名山大川，顺便自己在山地野外采集一些天然矿物、野生植物等，回来制作一些自己需要的绘画颜料。
据说，明代旅行家徐霞客，从长江口一直西行至中游、上游，考察了祖国的深山大川，至云贵高山地区，就曾发现了珍贵的朱砂矿源。
回来后，不仅制作了朱砂颜料自己使用，还送
给其他画家和友人使用。
以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为代表的“吴门画派”，其声誉影响遍及大江南北。吴门画派人数可在千人以上，在当时没有专门颜料作坊的情况下，自己制作颜料自然成了画工、画家的一门必修的技艺。其中有一位画家，善于制造花青、赭石等各色绘画颜料，由他手中制出的颜料色泽鲜净，经久不脱。
伍
传承并创新，半个世纪钻研制作技艺
1964年春，仇庆年由苏州市工艺美术局安排进苏州市姜思序堂国画颜料生产合作社工作，随老艺人薛庚耀先生学艺。后来一直从事各种绘画颜料的研究、制作工作。“时间真快，弹指五十多年过去。”如今，“姜思序堂国画颜料技艺”已经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而仇庆年也被列入江苏省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姜思序堂国画颜料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名录。书法家马伯乐说：仇庆年的脸就是“老姜思序堂”，并为他书题“庆年堂”。
仇庆年不仅将这门技艺传承了下来，还不断专研，改进工艺。“花青”是中国画颜色中最为重要的色彩之一，由于现在的宣纸经过加工，使得“花青”涂在上面容易不稳定。1977年，仇庆年经过多年研究，反复试验成功地制成色锋文静、色牢度为7-8级的“青系”颜料。这种颜料经中国画研究院著名画家黄胄先生使用后，认为其色泽正路、稳定性好，并建议将颜料定名为“霜青”。
1993年，仇庆年根据多年的经验积累，着手研发“精品五色高级印泥”，五色印泥颜色分为朱砂、朱磦、岱赭、藏青和象牙黑五种，并投入生产。五色印泥使传统单一的红色向多彩化、系列化的方向迈出了坚实的一大步，满足了书画界、篆刻界和收藏界对印泥色彩的特殊需要。五色印泥避免了传统印泥中固有的腥味，并解决了传统印泥对冬夏温差变化敏感的缺憾。
陆
细活出精品，精品需要工匠的耐心
“做好颜料是一种文化，传承好颜料文化，先得做人，要经历辛苦、劳累、肮脏与寂寞。”仇庆年感叹，原料越来越难寻找，费心费力又费时，会使用者也似乎慢慢越来越少了。不知道何为真正的中国画颜料的人也少了，就连一些画了大半辈子的画家、绘画人员，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传统中国画颜料。
“慢工出细活，细活需要的是时间。细活出精品，精品需要工匠的耐心。”仇庆年说，矿石经过挑选，在乳钵里研磨，磨到上层浮现磦光，用沸水冲入搅匀，沉淀分色。分色目光要准，手法要活。制作国画颜料由的要锥破，有的要浸入，有的要取其实质，有的仅上提浮磦。在技术上需要手法精准，在选料和操作上不厌其烦，经艺人鉴别选择分类或者双锥研磨、粉碎、漂洗，或浸润或取磦或存脚或分色，还须经熔炼、沉淀、煮煎、烘焙、冷却、干燥成型、称量、包装等多道工序才能制成。整个过程大部分须靠手工操作，眼观手摸，对经验和技艺的依赖性非常强，要耐得住性子和寂寞。
传统的颜料，浮沉光泽，轻细若尘，入水而化，与墨相融，着纸融合，多裱不脱，经久不变。“颜料是分等级的，如果都用机器磨，同一石头是出不了深浅不同的颜料的。”仇庆年说，世界是千变万化的，颜料是五颜六色的，但一个人要不贪、不腐、不色，保持自己的清白，当好颜料匠。
走进虎丘路新村仇庆年的工作室，他正在研磨架前用石黄矿石制作颜料。
研磨已是矿石原料制作传统颜料过程中的第八个步骤，前面经过了敲碎、敲小、锤细、上筛、过筛、分拣、入钵……
仅仅是研磨，每天8小时，至少要磨上一个月。就是这样一门又苦又累的手艺，仇庆年一干就是50多年。
1964年春，仇庆年由苏州市工艺美术局安排进苏州市姜思序堂国画颜料生产合作社工作，随老艺人薛庚耀先生学艺。后来一直从事各种绘画颜料的研究、制作工作。“时间真快，弹指五十多年过去。”退休后，仇庆年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中国画颜料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
慢工出细活，细活需要的是时间。细活出精品，精品需要工匠的耐心。在仇庆年看来，传统颜色的色彩不是人造的，我们只是把它们从自然中借出来，再由画家返还到画中的“自然”中去，这才是真正的中国画。
世界是千变万化的，颜料是五颜六色的。仇庆年说，一个人要不贪、不腐、不色，保持自己的清白，当好一个颜料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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