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王国维的《人间词话》 所想到的
( 姑苏晚报.2017/8/10 )
[标签] 王国维;《人间词话》
[正文]

  从王国维的身上我们能够学习到很多东西。
  倒退到七八十年前,也有很多人称国学大师的,但是鲁迅出来讲,要讲国学大师,王国维是,其他人不是。他的《人间词话》虽然是薄薄的一册,所有读书人或者说学文学的人,都会从中受到启发和教育的,百读不厌。在他身上,体现了一种诗人的灵性、哲学家的参悟,还有美学家的审美,三者集于一身,这样的人不多。
  王国维所处的那个时代,西风东渐,中国处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变革时代,清王朝的覆灭,这是一个历史的必然,在这样一个态势下面,他感叹国学面临的挑战,时事的变幻让他无所适从,看到的是变化中的国学研究“穷途末路”。他说“时事在变,意象在变”,所以王国维啊,他内心是痛苦和矛盾的。但是,王国维本人,他对那个时事是看得非常清楚的。他认为,那样的时代,是学术必变的时代,是研究自由的时代,是最大发现的时代,是西学东渐的时代,他同时还认为是中学外渐的时代。但是在这个变化当中,中国传统文化,他认为在丧失,所以他很着急、痛心地看到中国学术的麻木,毫无生气,他认为这是犹如一叶知秋,一叶知秋的飘凋,很伤感的。
  但是,王国维认为,学术是不分中西的,学术不分有用和无用。其实今天看来我们有一些实用主义的哲学,觉着这个有用,那个无用。他认为学养这个东西啊,不分有用和无用,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王国维在罗振玉家里校勘古籍,以此来补贴家用,看上去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很学究的人,其实不然,王国维先生他的情商、他的智商都十分高卓。一个人能够情商和智商都很高的人不多,是一个绝顶聪明人。他是一个大从容、大自在的人,一个人要做到大从容真的不容易。
  其实每个人都有他的专长,不可能面面俱到的。王国维从来都不会不懂装懂的,有学生问他问题,如果他回答不上来,他会用海宁官话说:“阿拉不晓得!”他说我不知道的,你可以问某某人。
  他的人格高尚,让我心灵震撼。这种人格的高尚是一种大师的人格风范。当然,大师的人格风范,他有具体的表现,大师的人格风范表现在他临死前的一两天当中,有几件事情,我觉得是值得我们玩味的。譬如说,他死得镇定,表现在毕业生的聚餐,他很坦然地参加,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他行将死亡。临死的隔夜,他照样很从容地接待了他的学生。走了以后,他写好了一封遗书,这封遗书是给他的三子王贞明先生的,这封遗书直到前不久才重见天日,为什么重见天日呢?因为这封遗书啊,他是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投湖自尽的,去世之后发现这封遗书,这封遗书就到了参加料理后事的他的一个学生容庚手里,这个人后来是中山大学的教授,古青铜器专家,1983年,容庚教授去世以后,他的家人把一批古物都捐赠给广东省博物馆,后来才发现了这封遗书,这封遗书仅仅是交代了他的书让陈寅恪和吴宓来处理,他也可能想到目前你(他的孩子)也衣食无忧,你们可以暂时住到北京,讲得很淡然。这封遗书,是他接待完自己的学生,放在自己口袋里的。可以想象,他的那种镇定和从容,让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去世的前夜,他仍然把学生的作业批改完,而不是说明天就要死了就算了,批改好而且誊录清楚,登上成绩册。第二天,非常坦然地来到清华园,把这份东西交掉,交了以后,他跟别人借了五块钱,坐车子去了颐和园,很从容地准备去投湖了。走到半路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给他的学生谢国桢(后来的历史学家),他给他写了一帧扇面,在这个扇面上他将谢国桢称之为“国桢兄”,老师称学生为“国桢兄”,他觉得有点不妥,其实平辈人,譬如我们两人是平辈人,你尽管比我年轻,在古人那里我就要称你为“兄”,父亲的同事尽管比父亲小,都要称伯父,这是礼数,这是规矩。当时谢国桢是他的学生,他觉得有点不妥,是晚辈,所以他又从半道上回去,在这个扇面上改为“国桢弟”。其实称谢国桢为弟也已经是很客气了,因为我是老师,称你为弟,那就等于我们是平辈人嘛!把它改好以后,返回再去投湖自尽。所以从这个情况来看,他是何等的镇定,视死如归,没有一定的境界是做不到的。
  后来关于他的死有几种说法,这几种说法归结起来两点争论比较大:第一、为君殉节。这个君是谁?就是皇帝,逊帝——退位的皇帝;第二、为文化而殉节。这是一个争议,他的墓志铭是陈寅恪写的,从后来陈寅恪所写的文章来看,他是为文化而殉节的,他觉得这个时代不需要他了。其实他也蛮可怜的,他是一个五品官,我觉得相当于现在的厅级干部,南书房行走,也就是说在皇帝身边写写文章的,或者是皇帝可能突然想到某一本书上写的什么内容?马上去查!给他查清楚了。但是他的忠君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包括像郑孝胥这样的人在他身上有传统文人的这种忠君思想。但
  这种忠君变成了愚忠,那是另外一回事。
  那么为文化而殉节,显现出的是他的精神的高贵,心气不可征服,就是屠格涅夫的话嘛,一个人的心气是不可以征服的。王国维正是这样一种大从容、大自在!某种程度上讲,王国维是以死抗争,来显现出他的一种精神高贵,为文化而殉节。
  在王国维身上有一种气质,既是传统文人的气质,也是一种诗人的气质、哲学家的气质和美学家的气质。其实讲气质蛮抽象的,我一直认为气质这个词或状态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气质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一种气场,有的人天生往这里一站,他就有一种气场。那么王国维有这样的气质。当然,王国维作为清华国学院的四大导师之一,他的去世是清华国学研究的重大损失。清华国学院可以讲人才济济,同学们能不能说出清华国学院的另外三大导师是谁?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国学院四大导师可以讲人人都是声名显赫。陈寅恪1969年才去世,也可以说是被“文革”迫害致死。他1949年以后南下到了广州,老年时也是两眼不辨光明——瞎了。所以你看陈寅恪的很多照片是戴副墨镜的,但是他照样上课,滔滔不绝。
  我们可以想象,清华大学国学院当时这么多的大师云集,这种风范对学生是一种感染,我以前一直跟同学们讲,其实讲课啊,老师在课堂上讲课讲多少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获得某种启发,是一种风范的感染。尤其是对一些名师而言。王国维以死抗争,说明其精神高贵,心气不可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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