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樟桂暗飘香
那些苏州最古老的名木(终)
柏舟( 姑苏晚报.2017/8/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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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北方人,我们常见的树是没有花香的。也许桃李争芬,但往往是在山坳里。城市的街道上,总是一路的法桐,既无花形,又无花香,风起的时候,就像是一片沙尘暴。唯一可看的是泡桐,淡紫色的花蕊如同鱼尾裙,然而此树高且远,枝杈疏且淡,总是有种萧瑟的感觉。
  负笈吴门,最初南下的日子正好是在春末。那个季节的苏州到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像一片雾笼在你的头顶,不自觉地就想昂起头,抬着鼻子往上闻,人也跟着挺拔了几分。仔细看去,那香气源自路边的行道树,枝干挺拔,不像法桐上来就砍去了主干,叶片如梭,满是腊质,略一折开,一股劲爽的醒脑的味道就冲了出来。朋友说,这便是苏州的市树香樟。可我总觉得这香气太过于浓烈,不是刚才那股淡雅的味道,于是再往上看,终于在绿叶错拥之中发现了一簇簇纤细的小花。
  不仔细看,还以为这是枝头长出的新芽,花蒂六出,以白绿为主,中间包起嫩黄的花瓣和花蕊。香樟身姿高大,可花朵却是这样低调,几乎见不到它们展开的样子,就这么碎金碎玉地挤在叶丛中,暗香倾吐。
  遭遇一个城市,第一印象就是视觉;而回忆一个城市,第一印象就是嗅觉。在夏头春尾的季节,繁花已落,暑气未迫,香樟帮我定义了苏州,一个古老而轻灵的城市。
  慢慢行走,发现香樟是渗透这个城市的精灵,除了少数的几条街道,路边和那些粉墙黛瓦相扶相持的就是它们。早在泰伯迁吴的时候,它们应该就欢迎过这些西北的汉子们;苏州建城两千多年,张士诚和朱元璋在这里战斗过,湘军淮军和太平天国在这里厮杀过,战火早就焚遍了这座城一次又一次。那些数千年的银杏、数百年的紫藤只在城市的角落里还有,而一次又一次灾后重生,在劫灰里发出新芽的还是这些香樟。所以走在苏州的街头,你会发现这里的香樟大多几十年,有些园林,或者东吴大学老校园里也不过百多年,新枝旧树,依然传承。
  在今天还是有朋友会告诉你,老苏州人家生了女儿,会在庭院里种上一株香樟,出嫁的时候把香樟树做成木箱,不蛀不腐。只是现在即使老苏州也没有地方在自家种上一株香樟了,只能看着行道上那一抹绿色,感叹一声,再望向树下那一丛灌木,盘算着还有多久能做桂花酱了,那个还是要得的。
  桂花的味道可是浓烈得多,少年时候真正对南方的第一丝印象来自于TVB的电视剧《八月桂花香》。里面爱恨情仇对于一个小孩来说看不懂,也记不住,只是因此知道桂花是香的,江南是有桂花的地方。
  后来读《红楼梦》,薛蟠的妻子名金桂,家中种着几十亩的桂花,却是一个浪荡之女,嫁到薛家之后,让薛母吃够了苦头。当时就在想,曹雪芹也是一个爱花之人,让金桂名此女,莫非此花别有风味?
  直到自己南下,在闻过暮春的香樟之后,又嗅到了初秋的桂花。那股浓烈的甜香沾满你的衣裳,暖得一惊,即使你不想去看她,可也摆脱不了她的神采。这就是桂花,我们相遇,就让你一生一世也忘不了我,就让这世间所有的浓情蜜意把你我裹成万年的琥珀。她的劲辣在绽放吐蕊时,她的温柔在配佐冬酿酒时。在最温存的江南,没有火烈的辣椒,石榴花只怯怯地吐着她的红蕊,那就让桂花成为江南的高傲与决绝吧!
  张爱玲把女人比作红玫瑰与白玫瑰,王娇蕊是朱砂痣,孟烟鹂是米粒子,可这毕竟是柴米油盐后的无奈。有时想象她们少女时的模样:
  王娇蕊趁着秋老虎,再穿这季最后的一套红裙子,解开发卡,让长发浪一样地披下来,眉眼弯弯,展颜一笑,整个世界就被暖住了,桂花香满路。
  而孟烟鹂穿着白裙,头发不长,刚刚到肩,骑着脚踏车,穿行在姑苏黛瓦的老巷子里,满心做着一个报纸副刊编辑的梦,在她的身后,香樟花正开,淡雅如烟。
  这样有味道的人,应该在苏州这样有味道的城市,护在手心里,与樟桂一起绽放,才不负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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